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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荒连】雨降之时

01

天空早早地铺好了阴云,只等着降下暴雨。那围着的积云漏出一小块穹顶,活像只眼睛没神采地盯着大地上唯一的那个孩子。孩子既没有伞,也没有蓑衣,眼看山林的树也已经枯得遮不住雨,也就不再白费力气,只在林间慢慢地走。他心想自己衣衫破旧,淋了雨也并不心疼,只是雨真的降下之时,湿的头发沾在脖子上,浑身发冷,虽说是在尽力行路,然而雨幕搅得人视线模糊,凭感觉勉强挪动罢了。

 

不知走了多久,一片泥泞里竟出现一块巨石,一棵巨树。孩子一惊,心知自己又绕回了原路,天黑之前是没法子摸到神社了。奇石奇树,村人认为自己遭受到灾厄时,总会长途跋涉,从这里经过,去远方祭拜,这棵树倒是可以把雨挡一挡。这么想着就急急地走了过去,正要坐下,只听见头顶传来响动。

 

还以为是飞鸟,一抬头,跳进眼睛里的却不是羽翼,是簌簌落下的长发。和阴天不合拍的樱粉色头发遮住了树上之人的大半张脸,一双翠绿的眼睛望着他。

 

冰冷的空气里掠过柔软的风,树上的人跳了下来,落在他身边的地上,他出于害怕后知后觉地后退了一步,又后知后觉地发现异常:这个人和这块地都干燥得不像被淋过,这方空间也丝毫未受豪雨侵犯。霎时平时听的怪谈的碎片全都从他胸口涌上来,把他的心往嗓子眼推,他整个人动弹不得地眼睁睁和长发青年对视了一会儿,直到眼见着对面的人移开了双眼,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环视了一周,最后眼光落到青年自己的衣服上。柔软的素色衣服,袖子低调地绣着暗纹,而那袖子转眼间就被扯下一部分,递到眼前。

 

“不嫌弃的话擦一下吧。”

 

荒这才发觉自己狼狈。奇怪地没有感到害怕,反而渐渐镇定下来。那双手等不到荒自己去接,径自帮他抹了抹脸,荒慌忙按住了手,转过脸去:“我自己来就好了……感谢您。”或许是那个人的手格外有温度的缘故,脸上雨水的冰冷突然显得令人委屈。

 

雨势不收,荒学着青年在巨石旁坐下来。被扯了袖子的那边露出半截小臂,瘦而苍白,一直瘦到手腕,修长的手托着尖的下巴。没有人开口。荒酝酿了一会儿,才敢出声询问青年的名字,并支支吾吾地表示,没有必要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。

 

“如果您明天还在这里,我可以带答谢的礼物过来……”

答谢什么?一块布么?可是这句话无比自然地就从舌尖滚了出来,蓄谋已久一样。青年投来有些惊异的目光,荒不顾那目光,一鼓作气地说了下去:“我就居住在这附近的临海村落,平生所见不过都是些粗糙的织物,但如果您不介意,我可以带其他的东西来……您明天还在这里么?”

 

“……那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。”青年说着,垂下了眼睑,忽然想到自己思虑不周之处,有点懊恼地把外衣脱了下来,盖在身量尚小的孩子身上,抬起头望着上空的雨线。荒正襟危坐,偷偷瞟着他的侧脸。天色愈加阴沉,倏忽间一个电闪,白光乍亮,电光火石之间,那青年伸出手,荒自幼目力极佳,那时也只觉得眼里闪过一个残影,待到它在空中定住才看清是个符咒,在符咒面前,雨线被强行改变了轨迹。闪电劈开黑暗,点亮雨幕,沿着结界游走的雨水霎时如纯白色烟火般流丽。

 

荒拉紧身上的衣服,睁大了眼睛。眼前之人仰着头,露出的脖子有着妖异的花纹。像是终于察觉到了黏着的视线,青年将手和注意力一并收回,投来一瞥。翠绿的湖水流至眼尾停住。荒眼看着他对自己凝视片刻,缺乏情绪的脸上缓缓生出一点笑意,他张嘴吐出字句。而雷声姗姗来迟,猛然将短暂的音节搅得粉碎。

 

纵使如此,荒依旧听清了那几个字,它们诞生之时是模糊的,落入有心人之耳,经过经年咀嚼,反而是愈来愈清晰。

 

“不要害怕。”他说。

 

 

02

答谢之事,一目连并未放在心上。他未曾想到的是面前孩子的答谢也不过一个托辞,为的是探听他的底细。这点意图在第二天就露出了马脚:小孩披着青年的衣服早早地醒过来,昨晚一目连允诺晚上会留在这里,护他周全,此时睁眼一看人还在,一下子松一口气,又说自己头昏脑热,再走不了路了。

 

“让我留在这儿吧,我不会耽误您的事情的。”

 

一目连闷不做声地打量了他一会儿,“真发烧了?”他用手搭了搭额头,看着孩子有点惊慌地躲来躲去。一会儿在他的注视里撑不住,主动坦白:“我不想回到村子里。”

 

说着身体微微颤抖,一双眼睛竟然噙满了泪,看着煞是可怜。一目连循循善诱,细细追问,才得知荒不是寻常小孩。渔村里一户人家年轻女儿生下了他,怀上孩子之时,那女孩儿没有结婚,父母发现以后大呼作孽,勒令她悄悄地把孩子打掉,女儿不肯,说,我感知到神的旨意让我把这孩子生下来。然而,这样做以后,哪里都不会有我的立足之地了。自然,尽管父母千防万防,她还是在生下这孩子之后,寻了个日子自杀了。

 

女孩子的父母养他并仇恨他。荒没有一天喝过人的奶水,却长得比所有的孩子都快,不久就能爬行、能走、会说话,又过了几年,又会预言。老夫妇想起女儿临死前所言,颤抖道:“是神要夺走我的女儿。”村里人知道了,却反过来说,是神要赐予他们光明的生路,从此一改之前对这家人不闻不问的态度,对这小孩毕恭毕敬。老夫妇不再迁怒于荒,心想自己已经老得什么也做不了了,只等着和女儿天上团聚。荒对这些一概不懂,只知道自己从冷眼里解脱出来,幸福得不知如何是好。然而好景不长,一旦他的预言开始出错,恭敬又化得一干二净,变成了打骂。据说远古山林中的猿类害怕火,认为火是邪祟,人们正如同群居的猿类一般对这异常的审判抱有敬畏与疑心。一天,关他的屋子没栓牢门,他偷偷跑了出来。

 

“既然你并非要回村落里去,昨日是要去哪呢?”

 

荒低下头,道:“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自己的不幸……既然大家都说过是神明让我降生,我想向他问个究竟。”

 

自己到底为何诞生呢?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。一目连叹了口气,有点怜悯地望着荒的蓝发:“既然如此,就暂且跟着我吧。不过,为什么又不去神社了呢?”

 

荒闻言跳了起来,看见一目连没动弹,又坐了回去,不知所措地笑了:“您就是神吧?我全都看清楚了,好厉害。”

 

“……我可解答不了你的困惑啊。”长发的男人沉下了声音,似乎有点哀伤。

 

既然是神明大人,为什么出现在神社以外的地方呢?考虑到引起不快的可能性,荒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口。一目连在这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,他虽然话不多,相处起来却让人感觉如沐春风。眼下,他正在细细察看地上的痕迹,被问到在干什么的时候,他说,我在纠正自己犯下的错误。

 

“至于你身上的错误,只能由使你这样子诞生的神明来决定了……不过,或许是他有意为之也说不定。”

 

荒正想说话,远远地听见路上的响动,脸色发白:“这个声音……是村子里的人……”话还没说完,一道影子自发从一目连袖子里飞了出去。

 

一目连直起身,望向符咒飞去的方向,那里传来了短促的此起彼伏的惨叫,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静。

 

“你说,那是村子里的人?”在寂静中听到这句话,荒忽然觉得全身发冷。

 

03

眼前惨状无以言喻。肢体散落,血流成河,死者面目斑驳,衣服和携带之物倒是还算完好。风神的符咒浸在血里,一目连拈起来嗅了嗅,若有所思,随即手一挥,它就消失了。青年蹲下去凑近了一一细看尸体和衣物,荒捂住口鼻,恨不得离这惨象再远一些。

 

“看样子,他们本是要到神社参拜——最近出了什么事么?”

 

荒吞吞吐吐,纠结了好一会儿,才说村子里确实有几个人离奇消失了。“他们来逼问我发生了什么事,但我也完全不明白,只是梦见……”

 

“梦见什么?”

 

“梦见有个不认识的男人受伤了,左肩全部变成了和眼睛一样的红色……我虽然不认识他,却感到非常难过。”哭叫着就醒了,醒来以后,心脏还在不正常地乱跳。

 

“他们得不到想要的消息,就把你关了起来?”

 

“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……”

 

一目连又叹了口气,觉得自己这几天叹气的次数比五年来加起来还多:“你见到的男人是长这样吗?”

 

荒眼睁睁看着眼前的男人化为人类武士的样子,黑发红瞳,尖尖的耳朵也被挡住,一张平静的惯于受伤的脸,单薄的肩,细的手腕,黑的佩刀。原来第一次相遇,竟是在梦中。荒不敢置信,喃喃:“怎么回事……”

 

“我正是为此而来。”

 

十年前,一目连受任守护一方水土,赴任途中,曾在一棵巨树下休憩。巨树经受雷击,又因为此地贫瘠,枝叶枯败,风神一时不忍,为其加护。不想此树受神力影响,天长日久,育成树灵,灵树又孕育无数草妖。草妖温顺弱小,本不害人,却苦于生在这种荒败之地,为了生存互相啮噬,犹如蛊斗,一日尝到过路行人滋味,脱胎换骨,竟成恶鬼。一旦拂逆天道,好意也酿成苦果。

 

听到此处,荒心内自语:“神明竟也会犯错。”

 

仿佛看穿他内心所想,黑发青年俯下身温言相劝,“你可要想好了。”一旦卷入其中,真真就是送命的事了。

 

然而回去又如何呢?神鬼之前,凡人无力自保,或许哪天就和村人一起进了恶鬼肚中,那也不过是从身前的地狱堕入死后的地狱罢了。思虑至此,他拦在青年面前,怕他走开一样,又握住了青年的手,捉住的手修长干燥,指肚饱满,温度也是凡人的温度,让他莫名安下心来,“我跟着你就是了。”

 

一目连低低一笑,垂下眼睑,双目流光,“既然如此,我定护你周全。”

 

荒心中一动,想起来梦中的男人也是如此对自己笑,不安的预感攫住心下沉。他勉强回了个笑,转头望向远处,一片灰蒙蒙,天蓄满了冰冷的冬雨。一目连也随他目光望去,“最好不要降雨,否则冲掉沿途的气味和痕迹,追踪起来就麻烦了。”

 

说罢自嘲一般苦笑:“罢了,作为风神,无论如何也管不了降雨的事。”

 

 

04

谁能想到,不是他们追寻到恶鬼,是恶鬼主动找上门来。当日入夜,无星无月,两人野宿,荒不堪跋涉倒头就睡,睡时一目连正坐在旁边徐徐催火。不知过了多久,荒被脖颈间的窒息感逼醒,只见青面獠牙,近在咫尺,纵然未曾得见,也知道就是那恶鬼了。利爪扣入血肉,生死千钧一发之际,荒首先想起的竟然是一目连,想到他清澈翠目,映血红瞳,担忧他是否安然无恙。胡思乱想中,一声闷响,那鬼手被齐齐切断,刀势不收,意欲将鬼逼退。鬼居然浑不知痛,凌空叼住那沾了血迹的鬼手,转眼就吞了下去,意犹未尽,放声大笑:“神子之血,滋味果然不同寻常!”说罢妖气暴涨,散发出浓烈的腥臭之气,一目连转身抱住荒就退。

 

战斗实非一目连所长,本想将他困在结界渐次削弱,谁知恶鬼见到荒竟狂性大发,一目连猝不及防,急中生乱,被他钻了个空子。此时再愧疚也没用,权且反手打出风符,荒被抱在怀中,才觉得后怕,鼻子酸楚,比刚才还要不能呼吸。怕的却不是生死,荒想的是:他果然不抛弃我。

 

猛然左肩一凉,衣服被扒了一半,血洞触目惊心。夜幕下,看不清青年是什么表情,他异样沉默,逼出荒伤口毒血,而后以疾风之势在他全身上下贴上数道符咒,两人落地落得毫无声息,荒站都还没站稳,发现一目连又消失了。

 

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:血已止住,衣服沾上的腥味已无影无踪,大口喘息,却连自己声音也听不见。想必这也是咒术了,难怪再没有谁冲自己追过来。

 

可是既然说要护人周全,哪有把人抛在一边的道理。

 

那个人离去时,满手都是自己的血。引诱邪灵的血,使恶鬼狂暴的血,神子之血。纵有诸多不合常理之处,也无暇深想,占满意识的只有一个极淡薄的背影,与黑暗交融,线条模糊,一下子化在夜色里,悄然无迹。果真如人所说,神救世,也无情。

 

正在此时,忽地狂风大作,暴烈气流,平地而起,枯枝败叶皆被卷至半空,荒眯起略微适应了黑暗的双眼,隐约见一龙破云而出,俯冲下来,避无可避。一声惊呼尚且卡在喉口,那龙轻巧盘身,将荒围在中央,一声龙吟,天地归复平静,气流裹挟之物,纷纷下落,龙微微摆尾扫开,又伸过龙尾轻轻蹭了荒的脸。


-TBC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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